殿下——”

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忽然自刎,連身邊親衛都沒能反應過來,等他們上前要攔時,四皇子早已氣絕。

“唔——”麗妃目眥欲裂,即使嘴被堵住,但悲切的嗚咽聲仍從她喉間溢出,幾欲崩潰。

御前總管看了失神怔愣的宣文帝一眼,默默上前為麗妃松綁。

繩子還未完全落地,麗妃就已經掙扎開來,跌跌撞撞地跑去四皇子身邊,抱著他的身體,哭得撕心裂肺:“瀚兒……你糊涂啊,我們不爭了,不爭了……”

“皇位哪能比得你重要……我們做個閑王,一樣錦衣玉食,你快醒醒啊,母妃錯了……”

四皇子抱著必死的決心,下了重手,咽氣的也很快。

甚至叛軍直到麗妃下來哭,才反應過來四皇子已經干脆利落地死了。

林老大人的心也徹底死了。

四皇子是他唯一的希望,但后者卻不愿給他最后的希望。

他頹敗地坐在地上,再沒了從前那從容有度、傲氣滿身的影子。

四皇子這一手極狠,在場的叛軍幾乎被不費吹灰之力地捉拿起來,不見半點干戈。

太子閉了閉眼,有些不忍道:“他何必……”

“他前半生受盡榮寵,身邊盡是贊美追捧,想要的都得到,一朝跌落谷底,怎會甘心?”潁川王道,“他用盡手段想要登高,重回風光時刻,最終卻落敗你手,與其淪為階下囚,倒不如自己了斷。”

他看了宣文帝一眼:“但人活著才有希望,少年意氣雖盛,到底有些沖動了。”

宣文帝沉默片刻,啞聲開口:“他結黨營私,逼宮造反害了多條人命,即使是朕的兒子,也沒有饒他一命的道理。

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,他若不自刎……朕也是要賜他一杯毒酒的。”

潁川王微微點頭:“皇兄英明。”

因為四皇子的死,這場逼宮之亂很快就被控制住了。

宣文帝有些疲累,早早就離開了,只叫太子收拾殘局。

花園外,謝沅看著正被收拾的一片狼藉,問潁川王:“皇叔不信圣上么?”

她對太子等所有人的稱呼都變了過來,但不知道為什么,對宣文帝總覺得隔著一層什么,叫不出來“父皇”的稱呼。

潁川王微頓,隨即點頭:“活人與死人相比,總是后者更占優勢,甚至很難說先皇后早亡,才是圣上始終追憶她的原因之一。

四皇子活著時,圣上看他總厭煩不已,怨他與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爭搶,可他死了,生前的好就難免會被記起,再回想起今日,誰知會不會又怨怪太子逼迫太過,逼得親弟弟當眾自刎。”

謝沅若有所思。

但不得不承認,潁川王的顧慮是有道理的。

帝王心,誰又說得準呢。

她忽然意會到了潁川王言下之意,驚愕地看著他:“皇叔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儲君雖風光,到底屈居人下,要看人臉色的。”潁川王深深看了她一眼,“圣上春秋鼎盛,說不準哪一日,太子就成了下一個四皇子。”

謝沅垂下眼眸:“我明白了。”

她福身一禮,轉身離開。

*

乾清宮。

御前總管端了一杯參茶靜靜走了上來,小心地遞給宣文帝:“皇上,累了一日了,您喝些茶,潤潤喉吧。”

宣文帝撐著額頭,眼眸微闔。

無聲拒絕。

御前總管嘆了口氣,將參茶放在桌上。

此時一個小太監悄悄走了進來,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。

御前總管眼睛一亮,忙低聲對宣文帝稟告道:“皇上,嘉和公主擔心您身體,帶著安神湯來看您了。”

宣文帝終于動了。

很快,謝沅端著安神湯進來,福身見禮。

“不必多禮。”宣文帝啞聲開口,“你皇兄那里正缺人手,你怎么來朕這里了?”

“我瞧您臉色不太對……”謝沅眸中泛起擔憂,“我實在擔心,便冒昧前來,不知可有打擾到您?”

宣文帝臉色熨帖了許多。

打從認回謝沅后,后者總對他不冷不熱,很少有這樣主動和擔心的時候。

他聲音柔和了許多,招手叫謝沅上來:“你能記掛著父皇,父皇便再沒有不滿足的了,怎會打擾。”

謝沅走上前,將安神湯放在桌上,溫聲問:“您是在為四皇兄傷心么?”

不等宣文帝回答,她也低低說道:“其實傷心的何止是您呢,從前我還沒有回來時,若有難處,四皇兄見到,總要為我抱不平,或是幫襯一二,那時我只覺他人好,現在想來,何嘗不是兄妹之間的天然感情作祟呢。

他走到今日這一步……又何嘗不是身在局中,身不由己,我雖深恨麗妃,卻對四皇兄從無怨恨。”

一邊說著,她一邊打量著宣文帝的神色。

后者果然被引出了幾分傷心之色,又漸漸堅定下來:“是啊,都是麗妃的錯。”

若沒有麗妃,他的兒子仍然是他的兒子。

但還不等他下令對麗妃如何,就已經傳來后者自戕于四皇子尸首身邊的消息。

宣文帝罕見地憤怒了:“一死了之,倒是便宜了這個毒婦!”

“母親愛子是天性,四皇兄已死,她即使活著,也只是煎熬罷了。”說著,謝沅苦澀一笑,“若是母后還在,知道我與皇兄艱難了二十年,今日更險些……她只怕心疼得要命。”

“……她也會怪朕。”宣文帝苦笑一聲,“是朕沒有護好你們,叫你們出生即喪母,叫太子在宮墻內隱忍二十年,叫你流落宮外二十年……是朕對不住你們啊……”

“好在苦盡甘來,以后便是我們一家人的好日子了,再也沒有掣肘壓制皇兄的存在,我也可以放心留在后宮,不必再擔心落于仇人之手,命喪黃泉。”謝沅聲音極低,卻無比欣悅,“以后……父皇盡管頤養天年,我與皇兄可以名正言順地孝順您了。”

宣文帝下意識點頭,卻猛然一震:“你……你叫朕什么?”

“父皇。”謝沅深深看著他,“從前顧忌麗妃,我總不敢對您太過親近,但以后……我再沒有顧慮了。”

“朕還以為……還以為你在怪朕。”

或許是今日大喜大怒又大悲,他一時竟老淚縱橫。

“朕雖已老,但好在……好在老年圓滿了。”

“我們一家人,以后只有圓滿了。”謝沅不經意間再度提起,“父皇以后盡可頤養天年,煩心事留給皇兄去吧,我帶您去云州,去我長大的地方看看,可好?”

她這樣展示親近,宣文帝沒有不應的,含淚連聲道好。

謝沅也笑了,轉身去端安神湯。

看到安神湯旁的奏折,宣文帝愣了愣。

似乎一瞬,又似乎良久之后,他啞聲開口:“拿圣旨來,召幾位閣老及六部尚書來御書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