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昭從未被這樣指著鼻子罵過,臉色頓時氣紅。

“微臣與世子乃皇上親封的朝廷命官,殿下如此侮辱我們二人,可曾將皇上放在眼里?”

“本殿下還是我父皇親生出來的皇子呢!”四皇子閑閑說道,“區區五品芝麻官,也敢拿父皇來壓我?”

“無論官職大小,俱都是為皇上盡忠,皇子的身份若是殿下肆意辱罵朝廷官員的底氣,他日微臣必要上奏天聽,問他一問!”

“我罵你了么?”四皇子冷笑一聲。

謝昭一時頓住,終于從憤怒中回過味來。

四皇子可沒指名道姓,倒是他對號入座,更顯心虛。

“謝昭魯莽沖動,方才因擔心長姐之故,不慎冒犯殿下,卻屬無心之失,望殿下容諒。”顧令璟倒是穩得住,臉上已不見方才的紅白交加。

謝昭臉色難看,卻不得不拱手告罪。

四皇子輕笑一聲,倒未曾計較,只是掃了他們一眼:“昔日政敵冰釋前嫌,還叫顧世子寧棄發妻也要二次求救神醫,如此情誼,實在感人至深吶。”

瞥見謝沅微微發白的臉色,他意味深長道:“世子夫人常年臥病,怕連身邊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。”

聞言,謝昭立即就要反諷,但轉念想到什么,又咬牙按捺下去了。

坐進馬車里后,謝沅這才閉上眼睛,露出了一分真實情緒。

四皇子顯然是奔著挑撥離間來的,但不可否認,那些話正戳中了她心中痛處。

成婚三年,她自認與顧令璟夫妻恩愛,她為他洗手作羹湯,而他亦始終如一,只守她一人過,可她當真了解過他么?

*

回府后,謝沅去壽恩堂請過安后便回去了,而顧令璟被留下,不知老夫人與他說了什么。

翌日,謝沅精神不濟,起得稍晚些。

梳妝時,含秋小心稟報道:“夫人,世子今兒特意告了假,天沒亮就等在門外,想是要見您。”

謝沅輕應了一聲,再沒說話。

直到早膳后,她才叫含梅開了門。

含琴離開后,她便另提了先前的三個二等丫鬟上來,分別起名含梅、含蘭、含竹。

顧令璟很快走了進來,謝沅見他手中竟還拿著荊條,神色微愣。

丫鬟們被遣退后,便見顧令璟抬手寬衣,三兩下就將上衣脫了個精光。

“你做什么!”謝沅蹙眉。

“負荊請罪。”

說罷,他走到謝沅身前,毫不猶豫地跪下,雙手奉上荊條。

“做了錯事,便該受罰,今日我負荊請罪,只望夫人莫要再氣惱,傷了身子。”

謝沅語氣冷淡:“隨心而為,你何錯之有。”

“你這兩日起得晚,必是郁結此事,夜夜難眠之故,一切都是我的錯,只望你發泄過后,能不再傷心傷身。”

他語氣鄭重而愧疚,眼中含著深切的關心。

簡簡單單一句話,卻叫謝沅眼眶一紅,險些落下淚來。

從前在一起時,偶爾有摩擦矛盾,她便深夜難眠。

她以為他從不曾察覺。

顧令璟將荊條遞給她:“先前一切我已解釋過,事出有因不假,但忽略你也是真,不求你原諒我,但求你出過氣,莫再傷到自己。”

謝沅低頭看了眼手中長而柔韌,還帶著些倒刺的荊條,抬眸看了他一眼:“我對你情意深厚,你也深知這一點,這手……我舍得下么?”

顧令璟并未答話,卻握著她的手狠狠抽在了自己身上。

“啪——”

謝沅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,他握著她的手卻絲毫沒松開,而是反手繼續在自己身上抽打了起來。

謝沅回過神后,手卻未動,而是牢牢盯著那根荊條,神色莫辨。

屋里安靜極了,只有一下又一下的抽打聲傳出。

顧令璟身上很快鼓起一道又一道紅腫可怖的鞭痕,他額間也隨之冒出冷汗,卻愣是一聲沒吭。

謝沅手指攥得幾近泛白。

顧令璟始終看著她雙眼,目光專注,下手狠厲。

終于,謝沅先撐不住,想要抽出手,卻被他緊緊握著動彈不得。

“夠了!”她紅著眼道。

見顧令璟依舊手下不停,她再堅持不住,撲下去一把抱住他,連帶著止住了繼續抽打的荊條。

顧令璟抬起頭,對她笑了笑:“你不怪我了。”他語氣篤定。

他滿身傷痕,額間冷汗不斷,卻對她笑得開心,像是深知自己永遠會得到偏愛的孩子,有一絲得逞而滿足的愉悅。

謝沅閉上眼睛。

她的確心軟了。

這時,顧令璟小心從懷里拿出了一個小玉瓶:“恩人留下的藥我給了歐陽神醫一顆,叫他研制清楚,前夜我盯著他重配了一些。”

玉瓶不大,藥也不多,但給的人小心翼翼,仿佛生怕打碎這救命藥,接的人也動作輕柔,握在手里像是忽然有了勇氣與底氣一樣,眼淚潸然落下。

顧令璟抹去她臉上的淚,將她緊緊抱在懷里。

“別哭,我不疼。”

“誰管你疼不疼!”

回答她的是他的輕笑。

末了,謝沅叫含秋拿來金瘡藥,仔細為他上藥。

顧令璟低頭看著她專注的神色,眼神微動,再次解釋和承諾:“我那日的話并非虛言,恩人的下落我已有眉目,歐陽神醫雖久負盛名,處事卻太過隨性刻薄,遠與心地善良的恩人不同……事關生死,我更想他來為你治病。”

謝沅手下動作不停,問道:“那夜小弟酒醉不醒,你付出了什么代價,請動了歐陽神醫?”

“上回利益的一半。”

顧令璟眼神微沉:“他分明看出來謝昭只是酒醉,卻還是借此坑了我一回。”

“你應是樂在其中。”

顧令璟一頓,忽地將她拉入懷里,低聲問她:“你吃醋了?”

“吃我親弟弟的醋?”謝沅笑了聲,“我氣的從來不是他,而是你。”

“夫人大度,是我小人之心了。”

謝沅為他上完藥,小心地撫了撫傷處:“疼不疼?”

“不疼。”顧令璟道,“為夫人受的傷,我心中只有高興的。”

“最近你變得會說話許多。”

從前的顧令璟沉默寡言,偶有情話也只是床笫之間情難自持的低語,哪像如今,情話張口就來,說得這樣自在。

“從前是我忽略了你,自然要補回來的。”

謝沅笑容溫柔,靠在他懷中,終于安下心來。

許是他們鬧得動靜太大,正院那邊也得了消息,遣人來問詢。

——忠義伯夫人倒想親自來問罪,只是自她與顧令瀟氣得謝沅吐血昏迷后,她們母女就被老夫人禁足了。

親眼來瞧的只有一樣告了假的謝昭。

“是我鬧得長姐夫妻不和么?”他眼睛有些紅,“我只來了短短幾日,卻引得長姐屢屢受苦,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