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沅愣在原地的當口,顧令璟已坐回了床邊。
“他不安分,險些摔下去,我便扶了他一把。”
“還不是你先嚇我!”謝昭反駁完,攏了攏凌亂的衣裳,不自然地回道,“勞長姐擔心,我并無大礙。”
“怎會沒有大礙?”
謝沅下意識略去不對勁之處,走上前打量著他:“你究竟傷到了哪里,神醫怎么說的?”
“我……”謝昭吞吞吐吐。
“只是操勞過度,又被我們馬車撞得傷了腳。”顧令璟接話。
話落,他察覺到了不對,立即解釋:“他昏迷不醒,我以為得了奇癥,便叫神醫多瞧了瞧,這才耽擱了接你的時間。”
他目似朗月,姿態閑適而微含歉意。
往日,一但他做錯事露出這般模樣,謝沅都舍不得怨怪分毫。
可眼下看著依舊清冷自持的男人,她卻再說不出那句“沒關系”。
“對不住,我當真是無心的。”
見謝沅不語,顧令璟上前一步,想握住她的手,后者轉身避開。
兩人間陡然沉默。
“顧令璟,真有你的!”謝昭眼神在他們間來回轉了一圈,了然后氣憤開口,“我只是查案累暈,何以叫你如臨大敵,竟連我長姐都不顧?你還是不是人!”
“是,我該留著你尸體被野狼分食而盡!”顧令璟反唇相譏。
“我死了都不要你救!”
“小弟。”謝沅斥道,“胡說什么!”
謝昭輕哼一聲。
“藥好了。”
這時,發須皆白的歐陽神醫端著藥進門,將藥碗交給了顧令璟。
后者小心地將藥遞給謝昭,隨后說道:“神醫,這位是我夫人,她有咳血之癥,連太醫都束手無策,勞你為她瞧瞧。”
謝沅走去桌前坐下。
歐陽神醫診過脈后問她:“你今日已發過一回病了?”
“午后咳了一回血,人事不知。”
“死里逃生,幸得良醫相救。”
顧令璟追問:“神醫此言何意?”
含秋忍不住道:“夫人可沒二公子這樣的好運氣,得世子百般看顧,你們離開后就咳了血昏迷,若非有貴人相助,夫人早就……”她哽咽一聲,再說不下去了。
顧令璟神色微變。
此時,歐陽神醫終于道:“先天急癥,長成后才復發罷了,每逢咳血前后,疼痛難忍,生死一線,老朽若沒診錯,顧夫人此前應當已咳了兩回血……倒是可惜。”
“可惜什么?”謝昭忙問。
“這等急癥,可二不可三,今日若及時診治,尚有一線生機,如今……”他看了眼外頭的沉沉黑夜,對謝沅挑眉說道,“損了元氣與壽數,活三年算你命長了!”
謝沅心中猛然一沉。
顧令璟一手安撫性地托于她后背,問道:“神醫可有法子?”
“顧公子求救一人,老朽已然遵諾。”
聞言,顧令璟下意識看向謝昭,后者也一愣。
此時歐陽神醫已施施然起身離開,顧令璟竟沒能攔住。
謝昭急道:“我不過求了神醫一碗藥,尚未下肚,算不得診畢,索性揚了這藥,你為我長姐診脈治病!”
他端起碗就要摔,手腕卻被顧令璟牢牢握住。
“顧令璟!”他掙扎起來,“你若敢不救我長姐,我與你勢不兩立!”
“藥已熬好,你摔了也無濟于事。”
謝昭身形一滯,看向僵坐的謝沅,眼眶驀然紅了。
謝沅臉色早已慘白一片,此時才勉強站起:“多謝神醫為我斷癥。”
歐陽神醫頓了頓,難得多說了一句:“顧夫人若不想等死,便去找今日從閻王爺手里撈你回來的人吧。”
“多謝神醫。”
“今夜太晚,便容你們留下,明日記得走人!”
屋里,謝昭聲音不忍:“長姐——”
“我今日很累,先去歇息了。”謝沅對他勉強一笑,“不必擔心,救我的恩人留下了一瓶藥,我身子暫時無礙。”
話落,她權當沒看到顧令璟滿含愧疚的眼神,轉身出門。
誠然他只是古板守舊,不愿叫她與謝昭共乘一車,可她接受不了他在她的性命與禮法之間選擇了后者。
翌日,忠義伯府的馬車侍衛已趕來了不少,三人分兩輛坐。
顧令璟上了馬車,第一時間對謝沅解釋:“昨日即便神醫施針,謝昭依舊昏迷不醒,我擔心他有事,與神醫爭辯起來,這才耽誤了接你的時間。”
謝沅閉目不語,臉上透著病態的蒼白。
顧令璟眼中浮起一抹歉疚,緊緊握起她的手,鄭重承諾:“方才我已問過含琴始末,也已著人去找救你的那位神醫了……我定會找到他,叫你無病無災,你我年少夫妻,必要白頭到老。”
他語氣誠懇,態度堅定,一如從前情深之色。
謝沅眼睫一顫,心軟之下,一句“沒關系”幾乎瞬間就要脫口而出。
“啊——”
外頭謝昭一聲驚叫,顧令璟神色忽緊,拋開謝沅的手就一陣風似的下了車。
謝沅掀起簾子時,他已趕去了謝昭身邊,小心地扶他登上馬車。
未想謝昭剛坐穩,竟反手將他拽進車里。
“我長姐身子不適,你怎可待在里頭擾她歇息?與我共乘便是!”
顧令璟不知說了什么,惹得謝昭炸毛,馬車里吵吵鬧鬧,卻透著異樣的和諧。
謝沅低頭看了看尚留有他余溫的手,頓了半晌,緊緊攥起。
半日后便到了忠義伯府。
謝昭被顧令璟扶下馬車后,趕忙跟在了謝沅身邊,小心翼翼地問前問后,關心謝沅。
“長姐,這不是桃頤院的方向吧?”謝昭忽地問。
桃頤院是謝沅夫妻的居處。
她回道:“先去壽恩堂,回府該給祖母與母親請安。”
說話間,他們已經到了壽恩堂外。
謝昭氣上心頭:“長姐身子不適,婆母便該體諒,拿著規矩當死物,憑白叫人受罪,豈有如此之理?!”
“住口。”謝沅連忙呵斥。
只是他聲量不小,里頭的人俱都聽到了。
一道慍怒的女聲隨之傳來:“伯府的長輩從未叫兒媳晨昏定省,也不曾苛責,謝家若覺委屈,便徑自回去,璟哥兒一紙放妻書,好聚好散便是。”